记得小时侯最令我心里痛快的有三件事:过年;赶圩;听故事。因为过年时我能穿上母亲为我赶做的新衣服。而到了赶圩的日子,我就能从父母手里拿到一块钱到圩市上吃一碗香辣可口的米粉,再到地摊上买上一本好看的连环画带回家,如果钱够的话,我还能吃上一串香甜的麻圆粑粑。过年和赶圩有时不免失落,何故?那时家里经济不宽松,并不是自己的愿望能时时实现。但有一件事能随时兑现愿望,那就是听老人讲故事。那时村里几乎没有其它的娱乐活动,因此听老人讲故事成为我比较持久的兴趣。
其实,讲故事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也不容易,它有一个前提条件,那就是故事必须有吸引力。在文桥杨家门这个村子里故事讲得最好的要数文继旺老头,村人都叫他“大炮”,原因是文老头爱“吹牛”。和他交往多年后,我却认为他是一个率真的人,他从不喜欢隐瞒自己对事物的看法,而村人叫他“大炮”,无非就是他讲了他从军十多年的故事,讲了他转战全国十七个省的作战经历而已。我最喜欢“大炮”讲故事,可是找他讲故事不容易,因为他白天很忙,根本找不到他。“大炮”有个爱好:喜欢餐餐喝点米酒。酒钱全出在他自己的劳动上,他一有空就上山砍柴,在山上砍柴时就大唱山歌,山歌唱得挺有味,他的声音很洪亮,对面的山上都能听得见。“大炮”砍的柴堆满了一屋子,然后他每天穿着短裤、背心挑着柴过河到对面的街上去卖,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总提着猪肉和豆腐,扁担上还拴着一小壶酒,遇到我就和我打招呼:“红仔!中午到我家吃饭,还有故事听呢!”我心里实在高兴啊!我不是有心吃饭,而是想听他讲故事。吃饭的时候,他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就说开了:“从前,有一个张员外,他有一个女儿,奶奶的!那真是漂亮呵!……”这个故事听得我好生缠绵,这可是一个才子佳人的版本呵!讲着讲着老人就来了劲,用手抹弄着头上稀疏的头发,酒意写在脸上,慢慢地变红了,接着就是他的军旅故事,讲得十分精彩。从那以后,我有空就往他家跑。老人有时也请我为他在远方的儿子写写信,我也乐意效劳,我们很自然就成了忘年交。我听着老人的故事慢慢地长大了,由小孩子变成了小青年,由小青年变成了孩子的父亲。
2002年的正月初六,文桥蛟潭村在演戏,“大炮”看完戏后再到群英初中找我,我热情地招待了他。吃饭时,他又高兴地讲起了故事,我还是饶有兴趣地听他讲故事,席间,“大炮”讲到高兴处,突然一拍大腿,大叫一声把我在酣睡的儿子都惊醒了!妻子马上抱起在床上惊醒的儿子,我和老人都当没发生什么,照样沉浸在故事里。两年后,老人去世了,享年九十岁。由于消息闭塞,我没有及时赶到村里送老人一程,心里感到挺过意不去。
昨夜我梦见老人在津津有味地讲着故事:“从前,有一个张员外,他有一个女儿,奶奶的!那真是漂亮呵!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