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唐中书舍人张泌《次湘源》诗:“烟郭遥闻向晚鸡,永年舟尽浪声齐。高林带雨杨梅熟,曲岸笼云谢豹啼。二女庙荒门树老,九疑山碧楚天低。湘南自古多离怨,莫动哀吟易惨凄。”由此想到:柳子厚《湘源二妃庙碑》所记“二妃庙”,究竟是地在永州零陵县城北的“潇湘水口”,还是柳文“西至湘之源”(《游黄溪记》)的湘源县城南“灌湘水口”?张泌的《次湘源》可以为柳文研究提供“诗证”。 由于张诗“二女庙”的“二女”,实即柳文“二妃庙”的“二女”(娥皇女英),并且中唐元和九年到南唐中期,仅仅时隔120余年,此诗“烟郭遥闻向晚鸡,永年舟尽浪声齐”,可以确证柳文“湘源”是邑称;此后又读陆游《舜庙怀古》诗:“云断苍梧竟不归,江边古庙锁朱扉。山川不为兴亡改,风月应怜感慨非。孤枕有时莺唤梦,斜风无奈客添衣。千年回首消磨尽,输与渔舟送落晖。”既然“山川不为兴亡改,风月应怜感慨非”,也不妨西行取经,实地印证柳子乐歌所拟 “风行水上,通达利贞”的《涣卦》经典意境:“南风湑湑,湘水如舞。将子无讙,神听钟鼓。”
全州县二妃庙遗址在城南灌江、湘江、罗江(今称万乡河)三水相会处——李家山三角洲。
关于全州二妃庙,清代《嘉庆一统志》所记是:“二妃庙在全州城南,祀虞帝二妃。汉初平元年(笔者案:东汉献帝刘协年号,公元190年)建。唐元和九年修,柳宗元有碑铭。本朝乾隆十二年修,嘉庆四年重修。”通过走访全州县政协文史委的卿助南先生,核对最新出版的《全州县志》等史志资料,又得粗略印象:自宋而下直至明清两季,全州县当以城北“湘山寺香火最旺”。虽然“二妃庙的千年香火”日渐冷清,却依然绵绵未绝,直到1945年被入侵全州的日军焚毁。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,二妃庙始终未能重建。
出全州县政府大院,由“中心路”南行过罗江桥,上李家山,入“二妃路”,东行过全州县委党校,便是二妃庙旧址——今全州食品厂所在地。此行踏勘意在确认,二妃庙旧址地处李家山东麓,位于罗江与湘江相会的“李家山三角洲”台地最高处。然后折返,沿滨江路至城南三江口水埠,下“三江平湖”泛舟,于水上西望李家山——高颂乐歌:“渊懿承圣,舜妻尧女。德形妫汭,神位湘滸。揆兹有初,克硕厥宇。唐命秩祀,兹邑攸主……”
以李家山位于“三江水口”而位居其中的半岛地貌而言,“湘源二妃庙”与“蘋洲二妃庙”一样,都具有“湘川水口”的神圣庙宇特征,而其不同仅仅在于一属湘源,一属零陵。以此而言,永州学人的别出新说:“潇水与湘江的汇合处的萍洲岛上曾建有一座祭奠娥皇女英的庙宇——‘湘源二妃庙’,柳宗元贬永州时,于元和十年曾作过一篇文章,即《湘源二妃庙碑》,对该庙的修复进行了甚为详细的记述。”(参见杨金砖《虞舜〈南风〉对潇湘文学的豁蒙》,原载永州《柳宗元研究》第九期)也于情可原。但论者借以立论的基本依据是不足为证的:“湖南的湘水,习惯上称湘江,严格意义上的湘江是从潇水汇入处为起点为源口,汇入处的二水上游均为湘江二级支流,二水汇合处可称‘湘口’,也可称之为‘湘源’,湘源、湘口在这里同义。”(参见《柳宗元笔下的湘源二妃庙就是永州零陵的潇湘二妃庙》,永州《柳宗元研究第6期》)。如果参考“上游漓湘、中游潇湘、下游蒸湘”的“三湘说”,潇水入湘处,也只是湘江上游与中游的分界处,即“湘江中游”的起始处。这一“湘江中游”起始处,只可称之“中流”而不能定为“中源”,恰如柳诗《渔翁》所拟:“回看天际下中流,岩上无心云相逐。”
为此,笔者在全州请教了十余位年约七十的“滨江观水”长老:三江本在“罗江口”南会合,何以称“二里之外”的此地“三江路”?答曰:此为“三江四水”的去水口。南来是“灌阳河”(灌江),北来是“全州河”(罗江),西来是“广西河”(湘江),东去是“湖南河”(湘江)。
继而询之:如果湘江在全州可以分为“湖南河”与“广西河”,那么“湖南河”的源头水何以确认?答曰:湘江并不因省界“一分为二”。“湖南河”与“广西河”都是“流”而不是“源”。灵川县海洋山“湘江源”的标志碑,其实是你们湖南专家组专程来广西竖起的。
诸位全州长老认为:全州的古称是零陵,隋代改为湘源,并以故泉陵县为新零陵县。但是,县名可变山川难移。湘源于五代又命名为湘川、清湘,宋代以后才沿称全州。由于“湘源”前身是两汉的“零陵”,隋并原零陵、洮阳、灌阳三县为一域,所以定名“湘源”,五代改称“湘川”,均以“湘出零陵”为据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已有:“零陵,阳海山,湘水所出,北至酃入江,过郡二,行二千五百三十里。”《后汉书·郡国志》仍有:“零陵,阳朔山,湘水出。”笔者赞同此论,因为柳文《游黄溪记》“环永之治百里,北至于浯溪,西至于湘之源”可证成此说。
至于地理学“湘江之源”的江源内涵,笔者认为郦道元《水经·湘水注》所引罗含章《湘中记》最确切:“湘水之出于阳朔则觞为之舟,至洞庭,日月若出入其中也。”而且郦氏《湘水注》首句同样是:“湘水出零陵始安县阳海山,即阳朔山也。应劭曰:湘出零陵山,盖山之殊名也。山在始安县北,故零县南部也。”次句是:“湘漓同源,分为二水,南为漓水,北为湘川。”
迄于清代,王文清《湘水记》详记考察“湘江之源”行程,其所得结论同样是:湘水、潇水、蒸水、沅水,“一经而三纬,皆出深崖幽邃中,行二千余里以合于江而达于海。其渊源有本,其流行有渐,其支派有条,其分合有序。夫三湘既合之后,固极浩荡之势矣。究其滥觞,不过三十步之潭。潭外涧不过尺余细流,而涓涓绵绵,遂至于此。天下事,由浅而深,积小成大,下而善受之不穷者,固如斯乎。”(参见《皇朝经世文编》卷117)其说本于《荀子》“昔者江出于岷山,其如出也,其源可以滥觞。”
以此古今不变的“滥觞”精义而定论,“湘江中流”的任何位置,都不可以改称“湘江中源”。
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勉为其难,实属无益。
此即全州城南的李家山东麓,左起第一楼所在处为二妃庙遗址